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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ldo;娘！……&rdo;

子卿皱起了眉头，不悦地制止老人家说下去。

可老人家那天却显得相当执拗，偏继续揭儿子的短：&ldo;后来那些大鱼生了许多小鱼，生的那个多呀！鱼缸里密密麻麻的，往少了估计也得有六七百。我就赶紧往外捞。捞迟了怕被别的大鱼吞吃掉。小鱼缸里，盆儿里，桶里，瓶儿里，捞也捞不尽！我心里那个喜兴呀！不正应了&lso;富贵有鱼&rso;那句话吗？我把楼上楼下的老姊妹们都找来看，看得人家也替咱们心里喜兴兴的，一个个脸上眉开眼笑。趁着我自己和人家都喜兴兴的，我就分给他们。这家十条，那家二十条。多呀，分给了她们也不见少。咱们中国不是有那么句老话吗？‐‐&lso;有忧自家愁，有喜邻家乐&rso;。我和你母亲小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就是整天这么教育我们的。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啊，你自己家里有了忧苦的事儿，你要尽量闷在自己肚子里，要愁就在自己家愁。别搅得四邻不安，好像人人都该跟你一块儿愁似的。可是你家里要有了什么喜事儿呢，那就不能瞒着邻居们，在自己家里独喜独乐的了。而要把喜气也分给邻居们一些，让邻居们都跟着你高兴高兴。我那些老姊妹当时一个个高兴劲儿的。都觉得我分给她们的少。都争着要呢！还开玩笑说：&lso;咱们也分了她家一点儿喜气，盼着今年沾光碰上什么幸运的事儿！&rso;正分的热热闹闹的，子卿他回来了。你猜他怎么着？他当着我众老姊妹的面儿，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我：&lso;别分别分，快别分了！你怎么也不问问我该不该分啊？放下放下，都放下！谁也不许拿走！一条也不许拿走！&rso;我那些老姊妹们，一听都一声不哼地放下了。都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咱家。晓声你说说看，倒是让我这当娘的脸往哪儿搁？如今，我那些老姊妹，再也没谁到咱家看鱼来了。我呢，也再不好意思到她们家串门儿去了！我还能厚着老脸去他们家串门儿吗？……&rdo;

我说：&ldo;子卿，这件事上你做的确实不对！你应该向大娘认错儿，现在就认个错儿！&rdo;

子卿红了脸嘟哝：&ldo;你别光听我娘一面之词！你不明白，那些小鱼的品种都挺名贵的。能买一条大金鱼的钱，也买不下一条那种刚生下的小鱼苗儿。别看刚生，可拿到鱼市去卖，几元钱一条呢！我娘她当时那哪儿是分鱼，是在分钱嘛！这年月，谁家向邻居们分钱啊？&rdo;

&ldo;钱！钱！又扯到钱字上去！……&rdo;‐‐老人家跺了下脚：&ldo;光钱是顶重要的吗？还是我那句话，钱这东西，多少才算是多呀？你把那些小鱼变成钱了吗？&rdo;‐‐指着儿子转脸又对我说：&ldo;他可倒好，花钱雇了个人到集市上卖！&rdo;

子卿不但红了脸，而且有些恼了，气乎乎地分辩：&ldo;不雇人怎么办？我自己到鱼市去卖呀！我要钱，可也要名声！我有那工夫吗？我的时间能用在那种挣小钱的方面吗？&rdo;

我阻止道：&ldo;子卿，你少说两句吧！大娘平日心里积郁了些话，没处诉，今天我来了是大娘个机会，就让大娘说个痛快行不行？说的对或不对，咱们当晚辈的，笑呵呵地听着就是了吗！……&rdo;

子卿还算给我面子，将头一扭，不言语了。

老人家接着说：&ldo;结果呢，他定的价太高……&rdo;

子卿吼道：&ldo;不高！你懂什么价高价低的？&rdo;

我也冲他吼了一句：&ldo;子卿，你给我住口！&rdo;

老人家一怔，又跺了下脚：&ldo;不高？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我老糊涂了！反正是十几天内，也没卖出去多少条！……&rdo;

&ldo;那是人们不识货！&rdo;

老人家又一怔，朝他啐了一口：&ldo;呸！就你识货！他花钱雇那个人，卖不动，不卖了，都给送家来了！那么多那么多，放鱼缸里被大鱼吃，放盆儿里桶儿里瓶儿的，是常事吗？再说我也不会侍弄，没过几天，全死光了！我那个心疼劲儿就别提了……&rdo;

老人家愠愠地瞪着子卿，终于不再说下去……

子卿这才把脸转向母亲，尽量平静地问：&ldo;娘，说完了？&rdo;

老人家说：&ldo;今天想说的，说完了。&rdo;

子卿说：&ldo;你别指望人家晓声明天还来！人家是作家了，才不会天天有空儿来听你絮叨！&rdo;

他看看手表，站起来对我说：&ldo;走，咱俩找个地方吃点儿什么去……&rdo;

我说：&ldo;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大娘也得吃啊！大娘一个人在家多不好，咱们做点儿吃吧？&rdo;

老人家说：&ldo;你们去吃你们的，不用管我。子卿他为我雇了个人，天天来给我做三顿饭，收拾收拾屋子……&rdo;

我走时，老人家双手攥住我的一只手，不舍地说：&ldo;晓声，你就今天有空儿来看大娘一次？还有空来不了？……&rdo;

&ldo;娘！你烦不烦人啊？……&rdo;

子卿终于发火了。

&ldo;咱们走！……&rdo;

他率先往外便走。

我只好跟着往外走。一边劝老人家：&ldo;大娘，子卿并不是个糊涂人。他做的事，您若看不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常言说的好吗，儿大不由娘啊！&rdo;

&ldo;有空儿，可一定再来看大娘啊！大娘心里常闷的慌呢！……&rdo;老人家将我送出门，站在楼梯口，依依地望着我下楼……

在我的建议之下，那天我们没到什么大饭店去，而是选择了一家清静的私营小饭馆，点了几样家常菜，从从容容地聊着等着。

老板娘是个比我俩年纪小的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很有几分姿色。待客也很热情周到。听你说话时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你。仿佛你真是她的上帝，化了身来到这个世界上，亲自当面向她传经布道似的。她自己说话时，未语先笑。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可谓唇红齿白。肯定的，她知道她那么一笑的魅力。她使你觉得她对你很亲爱似的。

怕我们等菜的时间寂寞，她笑盈盈地送来两本书给我们看。我接到手的是一本《黑衣儒侠》。梁羽生写的。翻看了两行。文字粗俗得不堪卒读。我肯定那是一种侵权行为的产物。心想我的一家子，如果亲眼读到有人冒充他的大名写出那么拙劣的东西，鼻子非气歪了不可！

我问子卿：&ldo;你那本是什么书？&rdo;

他朝我示了示封面‐‐乃一本《麻衣神相》。他问：&ldo;想换着看！&rdo;

我摇头。

他笑了。

我也笑了。

只他那一笑，我仿佛觉得，往昔的子卿，我记忆里的那个子卿，和我共同在&ldo;脏街&rdo;上长大的穷孩子子卿，过去被&ldo;脏街&rdo;的所有母亲们交口称赞的拳拳孝子子卿，似乎和今天这个翟子卿，现实中这个翟子卿，坐于我面前的这个翟子卿，被叫作&ldo;华哥&rdo;或&ldo;大款&rdo;的翟子卿，使我非常想更亲近同时又使我不免感到那样陌生的翟子卿，终于是有一部分复合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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