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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子阴沉着脸点了点头,转身在桌边坐下,口中却说道:“小姑娘狡猾得很。”
辰年闻言转头看向封君扬,向着他偷偷咧嘴一笑。封君扬不禁莞尔。乔老大松了口气,忙让封君扬在桌边坐下,请朝阳子给他诊脉。
朝阳子将三根手指轻搭于封君扬腕上的寸口脉上,按了片刻后,微提中指与无名指单按寸脉,后又转而微提食指与中指单诊尺脉,就这样凝神把了一会儿脉象,便叫封君扬换过另一只手重新诊过,看起来与寻常郎中诊脉并无两样。
过不一会儿,朝阳子便收了手,先黑着脸冷声哼笑了一声,才说道:“这位世子爷,你先受重伤,经脉尽损,后又受霸道阴毒,本该用温和之法将毒拔出,也不知哪里来的蠢货,竟然用内力将毒逼出,虽一时保住了你的性命,却把你的七经八脉毁得一塌糊涂,更将一些残毒迫入了你的穴道深处。近来我这师弟不惜自损内力帮你疗伤,本是给了你一线生机,偏你又纵情声色不知节制,简直就是自寻死路。眼下你这身体瞧着虽还光鲜,实则早已是外强中干,莫说要恢复武功,就是能再多活三年也不容易!”
他这一番话说完,辰年便如同三九寒冬里被人从头泼了桶凉水,整个人从内到外凉了个透,浑身冷得几欲打战,偏偏脸上却一片火烫,羞愧得无地自容。封君扬中毒是她疏忽所致,张奎宿运功替他逼毒也是她所求,至于封君扬后面的纵情声色,更是与她脱不了关系。
辰年一时僵在那里,正心神大乱间手却被人轻轻握住,她有些呆滞地转头看过去,就见封君扬弯唇向着自己淡淡一笑。辰年心中更觉酸痛难忍,眼泪倏地就落了下来,又不想被人看到,忙掩饰地低下头去,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守在旁边的乔老听了自家师兄的话也是愣了一愣,忙又问朝阳子道:“师兄,可能想想法子救一救世子爷?”
朝阳子摇头道:“救不了,救不了,我顶多是给他开些调理的方子,他云西不缺银子,多用好药供养着,这三年许还能活得舒坦些。”
封君扬听了这话,就向朝阳子笑道:“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事,这也没什么好说的。道长能救则救,不能救顺其自然便是。”
朝阳子不由得多看了封君扬两眼,说道:“能像你这样看得开的权贵,倒是也不多。”
封君扬笑了一笑,拉着辰年的手站起身来,说道:“为了我劳烦道长千里奔波,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听闻道长喜好炼制丹药,我王府里还有不少历年存下来的珍稀药材,待回头便叫人给道长送过去,也算是我的一份谢意。”
“那就多谢世子了。”朝阳子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停了一停却又补充道,“不过我来这里却也不全是为了你的伤,我是要去太行山采药,顺道过来给你瞧病。”
封君扬微微一笑,并不与他计较这些,只拉了仍有些睖睁的辰年出门,留朝阳子与乔老叙旧。待出门不远,封君扬正想着解开辰年的心结,她却忽地甩开了他的手,转身又闯进了乔老的住所。
朝阳子瞧辰年去而复返,便皱眉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辰年却直直地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问道:“他的伤真的无法治了吗?”
朝阳子冷声答道:“没法。”
辰年又问:“你也没法吗?他们不是说你能起死人肉白骨吗?怎会救不了他?”
朝阳子闻言嘿嘿冷笑一声,答道:“我之所以能起死人,那是因为人根本就没死。我就是没法治他。怎么,你是要以性命相逼,还是要用权势来迫我?”
辰年怔怔地站了片刻,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害他的人是我,亏欠他的人也是我,与道长又有何干?道长若是能救他,我自然是感激不尽,若是救不了,那也不是道长的责任。我回来又问道长这一遍,只不过是心里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她这话倒是很出乎朝阳子的意料,自他行医以来,便见过不少因亲友病重不治而迁怒医生的人,甚至还曾有人对他以性命相迫,仿若救不了人便全是他的责任。现瞧着她一个小姑娘竟能说出这样明理的话来,朝阳子十分意外,不觉多看了辰年两眼,说道:“不管你愿不愿意,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小姑娘,我瞧你人还算不错便也劝你一句,还是莫要嫁这世子爷,省得……”
“师兄!”乔老内力深厚听力远比常人要好,他听出封君扬就在门外,吓得忙出声打断了朝阳子的话。谁知朝阳子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仍是不紧不慢地将话说完:“也省得以后早早就做了寡妇。”
这“寡妇”二字害得辰年眼圈又是一红,她垂目默了片刻,却是决然答道:“我们已说好了要成亲的,岂能随意悔改。他活着,我就陪着他,日后他若死了,我给他守坟便是。”
她说完便向着朝阳子与乔老福了一福,转身出了门去。一到门外,就见封君扬在廊下含笑而立,见她出来也不说话,只上前牵了她的手默默领她回去。
两人一同进了书房,封君扬走到书案边低头细看她之前练的字,回身笑她道:“你脑子明明极好用,怎的在读书上却是没有半点天分?我这里都教你一月有余了,这字一时写不好倒也罢了,可连字都还能写错,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我都忍不住替你脸红了。”
辰年心中明明酸楚难耐,面上却要强作欢颜,见他取笑自己便振振有词地说道:“我义父说了认字多了没用,能认得自己的名字别让人随意卖了也就够了。我娘以前倒是一心要做才女,可到生死关头学的那些诗文一句没用上,还不如会些功夫能自保的好。”
封君扬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辰年提起母亲,当下忍不住问道:“辰年,你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人?我只听你说过母亲早亡,那父亲呢?为何从不曾听你提起过生父?”
辰年闻言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义父从不肯和我提起他。小的时候,我若是问起母亲的事情,义父可能还会告诉我一两句,可我若是问起父亲,他就会一连好几天不肯理我。”
封君扬不由得奇怪地问道:“这是为何?”
辰年沉默了片刻,黯然答道:“因为我母亲是被我父亲害死的。义父说我父亲是背信弃义的小人,根本不配做我母亲的丈夫。义父还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阻拦母亲嫁给那个男人,没能带着她活着离开那座牢笼。”
那一次还是她十二岁生辰的时候,她故意把穆展越灌醉了好询问自己生父的事情。穆展越这才破天荒地说了上述那些话。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穆展越落泪,他抱着酒坛呜呜地哭着,嘴里低喃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辰年当时都吓得傻了,穆展越说出的话更是令她不敢相信,可无论她再如何问,他都不肯再说了。第二天穆展越酒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竹棍狠狠地揍了她一顿,然后足足有半年都未曾理她。
从那以后,她再不敢问他有关自己父母的事情。
封君扬万万想不到辰年会有这样的身世,一时也是沉默无言,只走到她身边将她轻轻揽入自己怀里。辰年不知是感怀自己的身世,还是为封君扬的伤势悲伤,终于忍不住伏在他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就这样哭了一会儿,封君扬还未开口安慰她,辰年自己却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闷在他怀中瓮声瓮气地说道:“都怪你,总是惹我哭,其实我以前很少很少哭的,我义父说了,哭最没用了,只有没本事的人才哭。”
封君扬轻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说道:“好,都怪我。我现在叫人进来给你梳洗一下可好?要不然明日眼睛该红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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