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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欧洲民众普遍不清楚的冷知识,殖民地的人也是人,他们也有人之常情,也想和家人朋友好好活下去,而这一点根本没法在故乡实现。
危地马拉高山上的原住民被中间商带来的乐队烈酒灌醉,迷迷糊糊画押签下与卖身契无异的农业季节工合同,随后受不了酷烈折磨集体自杀;欧洲人放下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细细回味价值千金的葡萄美酒,嘲笑他们嗜酒如命活该受罪。
阿根廷大草原的游牧族群被迫购买全套马具,其中甚至包括英国生产的阿根廷民族服饰“彭乔”;欧洲人选择性忽略本国纺织业没站稳时,发现出口未加工羊毛的公民第一次断右手第二次绞刑的历史,一脚踹翻本地小手工业的摊子还大声嚷嚷应该保护自由贸易。
巴西的黑奴后代劳作之余用经济作物抽干的贫瘠土地种出木薯粉跟菜豆养育幼童,两种食物严重缺乏矿盐,大人不得不给出于本能抓土吃的小孩套上牲口嘴套防止他们撑死;欧洲人嫌弃今日份下午茶点心太甜随手丢弃,掏出手绢优雅申斥这是从非洲延续的陋习,果然那里的人种生性低劣。
故乡丰硕的资源物产带给当地居民无尽的穷困,他们没日没夜挖掘矿石,大汗淋漓种植甘蔗、橡胶、可可豆,辛辛苦苦支付巨额专利费种外国豆养外国猪。到头来听都没听过的大洋彼岸强国断交开战,他们就连饭都没得吃。
反抗是不能反抗的——怎么会有人想要反抗?
相当有影响的阿尔及利亚知识分子费尔哈特·阿巴斯曾在自己创建的周刊上,阐述对阿尔及利亚民族主义的看法:“假如能让我看到阿尔及利亚确实存在一个民族国家,我就会变成一个民族主义者。但这样一个国家并不存在,任何人都不会在虚无的基础上构建大厦。”
塞内加尔首任总统列奥波尔德·桑戈尔在没有殖民国家参加的亚非会谈万隆会议召开之前,满心担忧塞内加尔可能脱离法国,焦虑宣称“我们必须留在法国,不仅留在法兰西联邦,还要留在法兰西共和国”。
科特迪瓦首任总统费利克斯·乌弗埃.博瓦尼一直强调他对法国的忠诚:“让我们在这崭新的一页写下一个誓言,将非洲变成法兰西联邦中最美好、最忠诚的领地。”
不可以反抗,法国人的枪杆与书本确实压不垮所有人的脊梁,但是绝大部分羔羊只会小心翼翼踮起脚尖,睁着一双双由于营养不良显得格外突出的眼睛,遥望宗主国的贵人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这种破地方,怎么都比不上巴黎啊。”
总督百无聊赖丢下一盒珍珠,圆润的珠子咕噜噜滚落桌面,他拿起刀叉有一搭没一搭戳弄盘中鹅肝。
夫人合起丝绸折扇,眯起眼睛懒懒欣赏新裙裙角的金丝绣花:“裁缝还算有点新意吧,唔,坚持坚持,明年就能回去述职了。”
客人为缓解气氛,嘻嘻哈哈聊起这里舒适的气候环境。
随侍的仆从眸光闪烁,总督府便吹出一阵隐秘的风,窃窃私语响彻整片殖民地。贫民所知最尊贵的夫妇已经过上了大家想都不敢想的绝妙生活,他们口中的“巴黎”,传教士传颂的“法国首都”,居然还能更好吗?真想去那个地方啊……什么,申请合法身份很难?好吧是挺遗憾,不过合法的不行就做非法的嘛。
留,还是走,完全不需要思考。法国海岸线那么长,委托亲戚挚友用过都说好的专业偷渡团伙,总能提高抢滩登陆的存活率。等到了宗主国,捡垃圾也好过在老家闹饥荒大打出手争抢树皮啃食的日子。
众所周知,呃,起码大国政府的高层普遍知道,二战没有打出结果,新生经济体与老牌帝国之间的尖锐矛盾没有解决,华尔街捅大篓子造成的内患也没解决,休养生息短短一年,第三次世界异能大战便粉墨登场了。
战争不断趴在殖民地身上啃食血肉,好嘛,这下不止是移民,难民也来了。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保守党花多少钱都拦不住一群活人对生存的渴望。保守党砸钱办不成事,尽管战时政府的金字招牌暂且保住他们的地位,但是灰溜溜下台的下场注定无法避免。
说好要在第三次世界大战迅速制造各种地狱景观,诱使那些超越者出手,目前情况有变,参战帝国无一能够避免英法两个典型案例类似的窘境,纷纷默契取消计划,竭力注水进度条。
战争状态能多保持一会儿,执政党就能多留一会儿。捞钱傍身也好,上跳下窜找新的出路也好,都是政客,这时候别管从前面对镜头唾沫星子有没有喷人家脸上,该留的余地还是要留嘛,何必搞得你死我活那么难堪呢?
战后选举,新的执政党重开移民大门,利用廉价劳动力换经济效益,然后引发本地人震怒,坚决反对移民政策的保守党又一次抬头挺胸施施然赢得选举。党派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可问题还在那里摆着。白人们慢慢习惯了,习惯把问题全部归咎于那群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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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不好,都怪有色人种抢工作;城镇脏乱,都怪有色人种素质差;治安恶化,都怪有色人种生性恶劣。
安妮没有等来三战结束迎来和平的那一天。
残疾的亚历山大侥幸逃过兵役,他求财心切,被酒肉朋友带着染上赌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隐瞒,欺骗,暴力胁迫,安妮想逃,看着丈夫赢钱后深情的眼眸,看着男人沙包大的拳头,她微微颤抖,终是没能逃掉一步步堕入深渊的命。
妇人坚信,都是移民害得他们一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然而真是这样吗?她现在又有些糊涂了。
康斯坦斯.托马斯,法国女人常用的名字,法国常见的姓氏,但是她拥有一身法国人不应当有的黝黑皮肤。
托马斯曾是安妮的学生,她家算是最早搬到夏尔维勒的移民,起初父母在二战时勤勤恳恳工作攒到一点钱,供养四个孩子去到白人的小学念书。后来移民越来越多,政府不堪忍受居民们隔三差五的抗议游行,随便找个空房子充当有色人种的学校,托马斯们便从夏尔维勒的正统小学消失了。
黑人有黑人社区,白人有白人社区,双方互相提防,安妮好多年没见过她,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在虐待狂的地下室与之重逢。
原来她挨鞭子也会疼啊,她也会意识到需要死死咬住嘴唇避免痛呼进一步激发恶徒兽性,原来她受伤也会流血呢。
无穷无尽的施虐中,渐渐地,托马斯垂下脑袋不动了。少女乞求暴徒放过自己时说的那些关于失去工作性情大变的父亲,唯唯诺诺无法保护儿女的母亲,意外消失不知所踪的弟妹,生父不明嗷嗷待哺的幼童的故事也随之结束了。
虐待狂松开掐脖子的手骂了一声,拽住那头卷曲枯槁的黑发,放下刀踹开门,大步往处理室走去。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笼子里的安妮重新睁眼,定定凝视桌面锈刃沿着刀尖滴滴答答往下淌的血。血是红的,落在冷硬的地板上仿佛还散发着淡淡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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