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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伷手中的羽扇"啪嗒"坠地,蜡黄的脸瞬间泛起青白。案上刚送来的军报被冷汗洇出褶皱,"豫东全境失陷"八字如重锤砸在太阳穴上,他踉跄着扶住书案,砚台里的朱砂墨水泼翻在地,蜿蜒如未干的血迹——恰如半月前他亲手调拨的三万援军旗号。
"不可能...三万士卒啊..."他喉咙发紧,指甲深深抠进梨木桌沿。那些披着玄色战甲的儿郎,出征时还在辕门外喝过他斟的壮行酒,此刻却像被夜色吞噬的流萤,连一声金铁交鸣都没传回。帐外忽有夜风卷过,将案上《六韬》书页掀得哗哗作响,偏偏停在"兵贵神速"那页,墨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恍若敌军轻骑踏破营垒时的寒芒。
"刘彦匹夫!"他猛地踹翻脚边铜炉,碳火四溅中骂出的话音带着颤音。
"来人...快传众将..."话音未落已跌坐在地,广袖扫过满地军报。
当帐前甲胄声响时,孔伷正对着谯县地形图发怔。地图上豫东区域被朱砂涂得猩红,像块烂透的脓疮,而他前日才用墨笔在相县画的防御圈,此刻竟成了敌军砧板上的鱼肉。
"诸位...诸位..."他强撑着起身,袍角却被烛台勾住,狼狈地摔在众将面前。望着帐下副将们惊惶的眼神,忽觉舌根发苦,像嚼了十斤未熟的梅子。三日前进的蜜渍金桔还在案头,此刻却泛着酸腐气,恰如他耗尽心力经营的十万大军,眼看着就要化作荀彧笔下"贪而不知止"的笑柄。
孔伷抖着手抓起案上军报,指腹碾过"相县失守"四字时,指节因用力过度泛起青白。喉间涌上腥甜,他踉跄着碰翻砚台,朱砂在地形图上蜿蜒成河,将豫东诸城都浸在血色里——那些城池的名字本还沾着晨露般的希望,此刻却像被扔进滚油的豆荚,噼里啪啦碎成齑粉。
"诸君且看!"他突然抓起案角的蜜渍金桔罐砸向墙壁,琥珀色果脯混着糖浆飞溅,在地图旁凝成滑稽的斑点,"这相县的防御圈,原是用三十车青砖垒的!某还特意让工匠在护城河底埋了削尖的枣木粧...可那关羽的马啊..."话音戛然中断,他盯着地图上被朱砂淹没的相县,仿佛看见三万援军像春雪般融在关羽刀下——那些他亲自校阅过的强弩营,本该在城头射穿敌军咽喉,却连对方的马蹄都没擦着。
帐外传来巡夜士卒的梆子声,惊得烛火晃了几晃。孔伷忽然指着谯县周边那些用墨笔圈出的据点,指尖划过时,袖口扫落了案上的《六韬》,书页哗啦啦摊开在"兵贵神速"四字上。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破锣般的沙哑:"某前日还在这图上画圈,说要让刘彦瞧瞧什么叫铁壁铜墙...如今倒好!那些城池连个响箭都没放,就成了刘彦碗里的米糕!"袍角被烛台勾住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地图上谯县那枚孤零零的朱砂点——像极了他前日被金桔核硌破的指尖,初时只道是小伤,此刻却化脓溃烂,连骨头都在发疼。
"三万儿郎啊..."他忽然抓起案头的壮行酒坛,酒液泼在地图上,将豫东的血色晕染得更加浓烈,"某给他们斟酒时,还说要教刘彦尝尝我铁骑的厉害...可那关羽的青龙偃月刀,竟比某的军令快上十倍!"酒坛砸在地上的脆响里,他看见副将们腰间的佩剑在烛火下微微发颤,像极了出征那日辕门外发抖的酒碗——原来从一开始,这酒就不是壮行酒,而是送他们去黄泉的孟婆汤。
夜风卷着帐角猎猎作响,孔伷忽然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去摸炭盆,却触到炉灰里半块焦黑的兵符。那是他调派援军时用的信物,此刻却像块烧透的废铁,烫得他甩手不迭。"谯县...孤城..."他喃喃念着,原来在旁人眼里,他苦心经营的十万大军,不过是个笑话。
帐中众文武面面相觑,甲胄相撞声混着烛泪坠落的轻响。终于,参军整了整衣袖出列,袍角扫过满地狼藉时带起几片碎金桔:“主公勿忧!”他的声音刻意放得沉稳,指尖却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玉珏,“我军尚有十万精锐屯于谯县,城墙高三丈、护城河宽五丈,更有滚木礌石储备三月之量。曹孟德区区三万步骑,纵有虎豹骑也难撼坚城!”
他偷瞄孔伷青白的脸色,硬着头皮往前半步:“便是那刘彦携五万大军明日来犯,我军凭险而守,亦可如泰山压卵——”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夜枭长鸣,惊得他肩膀一颤,“且...且关羽虽勇,终究是匹夫之勇!我军强弩营已在城头布下足量利箭,管教他纵有千军万马,也难越雷池半步!”
说罢他偷瞧案上翻倒的酒坛,酒液正沿着地图裂缝渗入“谯县”二字,恍若鲜血漫过城砖。喉间突然发紧,他想起三日前自己还在向孔伷进言“豫东诸城固若金汤”,此刻却只能盯着主公袍角上的烛泪焦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道防线,崩得实在是太快。
正僵持间,帐外忽响起急促马蹄声。探马踉跄撞入帐中,甲胄上还沾着夜露:“报——刘彦先锋关羽已至费亭!”话音未落,满帐人皆屏住呼吸。
“守将...守将开城献降了!”探马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孔伷瞳孔骤缩,手中酒坛“砰”地砸在青砖上,碎瓷片划破袍角,却不及他眼底碎裂的精光。
“费亭...三十里护城河...”他喉间溢出咯咯笑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溅在地图“谯县”二字上。众将尚未反应,便见他猛然捂住心口,广袖翻卷间撞翻烛台。
“主公!”参军惊呼着扑过去,却见孔伷晃了两晃,猩红的血沫顺着嘴角淌下,在玉带上绽开妖冶的花。他最后望了眼被酒血浸透的地图,眼白上爬满血丝,喉间挤出半句“误我...”便直挺挺栽倒在地,溅起满地金桔碎与朱砂粉。
帐外夜枭再度长鸣,烛火“噗”地熄灭,黑暗中只听得见甲胄碰撞的簌簌声,混着某处传来的“快传军医”的嘶吼,惊起檐下宿鸟扑棱棱飞向血色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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