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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这个哥哥我认识（第1页）

是的，郑心远和蒋谦，并非第一次见面。这还要从几日前他死里逃生说起。

二月初八，惊蛰。

杭州城外，寒冬的冷冽尚未褪去，一片肃杀寒意。

夜色被火光撕裂一道骇人的口子，城阙被攻破，到处都是战火摧残下的痕迹，残垣断壁上浮尸遍野，血流满地，一弯残月挂在天边，犹如嗜血的嘲笑。郑国这个短命的王朝只传了三代，如今已经被凄厉的啼血和嘶哑的喊杀声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大兵压境，郑国国破，最后一任皇帝被逼自戕。王子皇孙皆辞楼下殿，卖身为奴。而妃嫔媵嫱则通通变卖为官奴，朝歌夜玄，不知亡国之恨，只以声色取悦他人，勉强苟活。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郑家落得满门抄斩、诛尽九族的宿命。郑家乃是皇亲国戚，是皇帝外家，又是开国功臣，裂土封王，皇帝又亲赐国姓，真是一时之间风光无限。

可惜好景不长，乱世之中，原本就动荡的朝局更如一块肥肉，被无数怀着狼子野心之人惦记着。此次叛乱为首的便是郑王的至交好友。历史轮换，昔日的好友成了夺取自家天下的窃贼，更是杀身仇人。郑王若是泉下有知，定要忿恨难解。

可怜泱泱大国，巍巍皇权，一朝尽丧。

郑心远从显贵无伦的郑王府小王爷，变成朝廷缉拿的要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他缓缓抬头，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血腥气味仍未散尽。

国破家亡。

“醒了？”一低沉的男声传来，遥遥有人站在窗下，只留一清冷背影在月光下披着冷光。

“我在哪？你是谁？我……是死了，还是活着？”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郑心远其实一点也不想得到回答，只是单纯想说话，他那么喜欢说话的一个人，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呢？

“活着。”那人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转身面向他，淡然的目光看不出一丝波澜。

郑心远眯起眼看他，觉得特别眼熟，一时之间竟然想不起在哪见过。本来就大脑一片混乱，此时强行思考，只觉头皮一跳一跳的疼。

“谢谢你救我，不过我得走了。”他勉强挣扎着想起身，一摸腰间，又对那人问道：“‘雪浪’呢？还请你还给我。”

那人摇头，“郑国已亡，你一人之力，螳臂当车。”

郑心远眉峰一凛，顿时生出几分暴戾，眼见一只通体莹白如玉的洞箫别在那人腰间，与他深色鹤氅格格不入，“‘雪浪’，给我。”他一字一顿道，声音冷若寒冰。

那人又摇头。

郑心远感受到那人周身上下强大的气场，明知道硬碰硬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却还是猛一翻手腕，三枚金针抿在指间，不由分说朝着那人的面门便刺。

那人不躲不闪，只以一指抵住郑心远的内腕，一阵酸麻袭来，郑心远手指脱力，金针瞬间失了架势，黯然落地。

“千宿绝，《乙巳要术》我绝不会给你。死心吧。”郑心远知不是对手，便索性不再丢人，一副要杀要剐随你，反正我抵死不从的“贞洁烈夫”相。好在总算是想起了这人是谁，准确的说不是想起的，是猜到了。

与极轻的年纪颇不相称的强大气法内功，标志性的一身褐色鹤氅，腰悬诡异长剑，除了千宿绝蒋谦，如今江湖上怕是没有第二个。

那剑便是宝剑“灵均”。通体泛着银色冷光，犹如千年寒冰一般寒气逼人，却难掩灵气。剑鞘镂空的宝剑并不少见，但剑身必是完整的。可此剑不光剑鞘，连剑身都通体镂空，镂空处的花纹极为混融，仿佛展开便是一幅完整的画卷。剑身看似轻似羽、薄如纸，实则极重。可谓巧夺天工，将锋刃的锐利推到了极致，不难想见其出鞘之时，披金斩玉、开山破浪的威力。这样的宝剑说是旷世无双也不为过。

宝器配君子，当今世上配得上这把剑的，除了千宿绝也再无旁人。

他年少成名，独辟蹊径修炼气法，当然，所谓独辟蹊径，其所修法门实际上也是来源于蒋家多年前的一位绝世高人，一代剑宗蒋捷。此人修为颇高，只是性子怪异，一生未收一个徒弟，只留下薄薄一卷羊皮书，说是记载了毕生所学，却无一人看得懂。因此蒋家虽出过这么一位高人，可后人还是多修炼内力，无人跟随这位前辈的步伐修炼气法。倒是蒋谦，不知为何竟能参透羊皮卷中玄妙，区区数年颇有大成，年纪轻轻就跻身江湖高手的排行榜——“豪云榜”前十名。

谁知那人一听“千宿绝”三个字，眼底涌起一阵寒意，似乎对这个称呼十分不满意，郑心远理解错了，以为他听自己说绝不会给他想要的东西，而有些动气，于是他又道：“救命之恩我自会报答。”

蒋谦一言不发，只盯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雪浪’，可以还给我了吗？”郑心远伸出一只手来，咄咄逼人道。

“仇恨会使人麻痹。”蒋谦从腰间抽出雪浪来，放在他手上。

郑心远拿回雪浪，眼神顿时柔和了几分，又多了几分悲怆，“此时我若说我不恨，你信吗？”

蒋谦郑重摇头，显然是不信。

“那我若说，我要走是因为你救了我，我不想连累你，并非为了去寻仇，你可相信？”郑心远又道。

蒋谦又想摇头，却见他目中的真挚，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知道你救我是为了《乙巳要术》，但是很抱歉，我不能给你。”郑心远摇摇晃晃下床，双腿酸软无力，浑身发烫。

走了几步，就觉双脚不听使唤，如同踩在棉花上，与其说走，不如说飘。飘出屋去，他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地乃是一不大的农舍，静谧安详。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全是血腥的味道。

郑心远不想勉强自己，就着稻草垛坐下，想着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体机能尚未恢复，强行离开说不定又晕倒在半路，不如稍作休息再走。他抽出“雪浪”，仰头望着皎洁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出奇亮，偶尔掠过几片云，也是转瞬即逝。月光洒在雪浪莹白通透的萧身上，月色如水，月光如练。他恍恍惚惚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冰凉，脸颊滚烫。雪浪一立，在唇边定了片刻，一不甚悲凉的曲调流淌而出。

屋内的千宿绝一动不动坐在窗边，灯烛把他的侧颜映在窗棂上，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双唇抿着，下巴弧线流畅，一直延伸到颈部，闻听萧声，喉结似乎动了动。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他和蒋谦必有一日会相逢，这一点毋庸置疑。也许是江湖狭路，也许是陇西擂，也许是任何一次盛况空前的宴席之上，两人或酣畅淋漓战上三百合，或举杯痛饮不醉不归，但他从想过，这“历史性”的一面，竟然发生在此情此景之下。想必千宿绝把他从那尸横片野的战场捡回来，该是费了不少功夫吧。

他莫名有点后悔，以前觉得迟早会有见面的机会，也就不急于一时，谁知道竟是在自己如此落魄如丧家之犬之机，早知如此，不如早些登门拜访。如今与此等风流人物初见，不但枉顾救命之恩，对人家横眉立目，还无端欠下一个不知何日能还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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