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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翠芝上楼去转了一转，又下楼来，站在旁边看牌。一鹏恰巧把一张牌掉在地下，弯下腰去捡，一眼看见翠芝脚上穿着一双簇新的藕色缎子夹金钱绣花鞋，便笑道：&ldo;嗬！这双鞋真漂亮！&rdo;他随口说了这么一声，他对于翠芝究竟还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并不怎么注意。他在上海读书的时候，专门追求皇后校花，像翠芝这样的内地小姐他自然有点看不上眼，觉得太呆板，不够味。可是经他这样一说，叔惠却不由得向翠芝脚上看了一眼，他记得她刚才不是穿的这样一双鞋，大概因为皮鞋在雨里踩湿了，所以一回家就另外换了一双。

世钧自己揣度着已经坐满了半个多钟头的模样，便向石太太告辞。石太太大约也有点不高兴他，只虚留了一声，便向翠芝说：&ldo;你送送。&rdo;翠芝送他们出来，只送到阶沿上。仍旧由两个听差打着伞送他们穿过花园。快到园门了，忽然有一只狗汪汪叫着，从黑影里直窜出来，原来是一只很大的狼狗，那两仆人连声呵叱着，那狗依旧狂吠个不停。同时就听见翠芝的声音远远唤着狗的名字，并且很快地穿过花园，奔了过来。世钧忙道：&ldo;哟，下雨，你别出来了！&rdo;翠芝跑得气端吁吁的，也不答话，先弯下腰来揪住那只狗的领圈。世钧又道：&ldo;不要紧的，它认识我的。&rdo;翠芝冷冷地道：&ldo;它认识你可不认识许先生！&rdo;她弯着腰拉着那狗，扭过身来就走了，也没有再和他们道别。这时候的雨恰是下得很大，世钧和叔惠也就匆匆忙忙地转身往外走，在黑暗中一脚高一脚低的，皮鞋里也进去水了，走一步，就噗哧一响。叔惠不禁想起翠芝那双浅色的绣花鞋，一定是毁了。

他们出了园门，上了马车。在归途中，叔惠突然向世钧说道：&ldo;这石小姐‐‐她这人好像跟她的环境很不调和。&rdo;世钧笑道：&ldo;你的意思是：她虽然是个阔小姐，可是倒穿着件蓝布大褂。&rdo;被他这样一下注解，叔惠倒笑起来了。世钧又笑道：这位小姐呀，就是穿一件蓝布大褂，也要比别人讲究些。她们学校里都穿蓝布制服，可是人家的都没有她的颜色翠‐‐她那蓝布褂子每次洗一洗，就要染一染。她家里洗衣裳的老妈子，两只手伸出来都是蓝的。&ldo;叔惠笑道：&rdo;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ldo;世钧道：&rdo;我也是听我嫂嫂说的。&ldo;叔惠道：&rdo;你嫂嫂不是很热心地要替你们做媒么？怎么肯对你说这些话？&ldo;世钧道：&rdo;那还是从前，她还没有想到做媒的时候。&ldo;叔惠笑道：这些奶奶太太们，真会批评人，呃？尤其是对于别的女人。

就连自己娘家的亲戚也不例外。&ldo;他这话虽然是说世钧的嫂嫂，也有点反映到世钧身上，仿佛觉得他太婆婆妈妈的。世钧本来也正在那里自咎；他对于翠芝常常有微词，动机本来是自卫，唯恐别人以为他和她要好，这时候转念一想，人家一个小姐家，叔惠一定想着，他怎么老是在背后议论人家，不像他平常的为人了。他这样一想，便寂然无语起来。叔惠也有些觉得了，便又引着他说话，和他谈起一鹏，道：&rdo;一鹏现在没有出去做事是吧？刚才我也没好问他。&ldo;世钧道：&rdo;他现在大概没有事，他家里不让他出去。&ldo;叔惠笑道：&rdo;为什么？他又不是个大姑娘。&ldo;世钧笑道：&rdo;你不知道，他这位先生，每回在上海找了个事，总是赚的钱不够花，结果闹了许多亏空，反而要家里替他还债，不止一次了，所以现在把他圈在家里，再也不肯让他出去了。&ldo;这些话都是沈太太背地里告诉世钧的，大少奶奶对于她兄弟这些事情向来是忌讳说的。

世钧和叔惠一路谈谈说说，不觉已经到家了。他们打算明天一早起来去逛牛首山，所以一到家就回房睡觉，沈太太却又打发人送了两碗馄饨来，叔惠笑道：&ldo;才吃了晚饭没有一会儿，哪儿吃得下？&rdo;世钧叫女佣送一碗到他嫂嫂房里去，他自己便把另一碗拿去问他母亲吃不吃。他母亲高兴极了，觉得儿子真孝顺。儿子一孝顺，做母亲的便得寸进尺起来，乘机说道：&ldo;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rdo;世钧不觉又皱起眉头，心里想一定是与翠芝有关的。但是并不是。

沈太太深恐说错了话激怒了他，所以预先打好了腹稿，字斟句酌地道：&ldo;你难得回来一趟，不是我一看见你就要说你‐‐我觉得你今天那两句话说得太莽撞了，你嫂嫂非常生气‐‐看得出来的。&rdo;世钧道：&ldo;我又不是说她，谁叫她自己多心呢？&rdo;沈太太叹道：&ldo;说你你又要不高兴。你对我发脾气不要紧，别人面前要留神些。这么大的人了，你哥哥从前在你这个年纪早已有了少奶奶，连孩子都有了！&rdo;

说到这里，世钧早已料到下文了‐‐迟早还是要提到翠芝的。他笑道：&ldo;妈又要来了！我去睡觉了，明天还得起早呢。&rdo;

沈太太笑道：&ldo;我知道你最怕听这些话。我也并不是要你马上结婚，不过……你也可以朝这上面想想了。碰见合适的人，不妨交交朋友。譬如像翠芝那样，跟你从小在一起玩惯了的‐‐&rdo;世钧不得不打断她的话道：&ldo;妈，石翠芝我实在跟她脾气不合适。我现在是不想结婚，即使有这个意思，也不想跟她结婚。&rdo;这一次他下决心，把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他母亲受了这样一个打击，倒还镇静，笑道：&ldo;我也不一定是说她。

反正跟她差不多的就行了！&ldo;

经过一番谈话，世钧倒觉得很痛快。关于翠芝，他终于阐明了自己的态度，并且也得到了母亲的谅解，以后决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

他们本来预备第二天一早去游山，不料那雨下了一宿也没停，没法出去，正觉得焦躁，方家却派了一个听差来说：请二少爷同那位许少爷今天一定来，晚点就晚点。请沈太太同我们姑奶奶也来打牌。沈太太便和世钧说：&ldo;这下雨天，我是不想出去了，你们去吧。&rdo;世钧道：&ldo;我也不想去，我已经回了他们了。&rdo;沈太太道：&ldo;你就去一趟吧，一鹏不还是你的老同学么，他跟许少爷也认识的吧？&rdo;世钧道：&ldo;叔惠跟他谈不来的。&rdo;沈太太低声道：&ldo;我想你就去一趟，敷衍敷衍你嫂嫂的面子也得。&rdo;说着，又向大少奶奶房那边指了一指，悄悄说道：&ldo;还在那儿生气呢，早起说不舒服，没起来。今天她娘家请客，我们一个也不去，好像不大好。&rdo;世钧道：&ldo;好好好好，我去跟叔惠说。&rdo;

本来他不愿去的原因，也是因为他们把他和翠芝请在一起，但是昨天亲耳听见翠芝说不去，那么他就去一趟也没什么关系。他却没想到翠芝也是这样想着，因为昨天听见他斩钉截铁地说不去，以为他总不会去了，今天上午爱咪又打电话到石家，一定磨她要她去吃饭，所以结果翠芝也去了。世钧来到那里，翠芝倒已经在那儿了，两人见面都是一怔，觉得好像是个做成的圈套。世钧是和叔惠一同来的，今天方家的客人相当多，已经有三桌麻将在那里打着。他们这几个年青人都不会打麻将，爱咪便和世钧说：&ldo;你们在这儿看着他们打牌也没什么意思，请你们看电影吧。我这儿走不开，你替我做主人，陪翠妹妹去。&rdo;翠芝皱着眉向爱咪说道：&ldo;你不用招待我，我就在这儿待着挺好的，我不想看电影。&rdo;爱咪也不睬她，自顾自忙着打听哪家电影院是新换的片子，又道；&ldo;去看一场回来吃饭正好。&rdo;世钧只得笑道：&ldo;叔惠也一块儿去！&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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