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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黑沙滩滚了十几年的场长,就坐在驾驶楼里。他那又黑又瘦的脸,秃得发亮的脑门,被烟糙熏得焦黄的牙齿,刺人的小眼睛,都使我们这些新兵瞧不起他。还有他的那半截因年代久远变得又黑又亮的牛皮腰带,总是吊儿郎当地垂在两腿之间。我的场长,难道你就不能把那半截腰带塞进裤鼻里去吗?
正当我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卡车突然发出一阵&ldo;嘎嘎吱吱&rdo;的怪响‐‐急刹车。巨大的惯性使我们这些没有乘车经验的新兵蛋子像一堆核桃般朝前滚去,挤成了一堆。司机老葛从驾驶楼里探出头来,张开那张被汽车摇把崩掉了一颗门牙的嘴,骂道:&ldo;妈的!找死吗?!&rdo;
车头前两米处,站着一个头发蓬松满脸灰土的女人,她背上驮着个约有五六岁的女孩儿。女孩儿的脑袋无力地搁在女人的肩上,两只大眼惊恐地盯着老葛那豁牙嘴。
坐在我的被包上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兵刘甲台睁开眼,低声告诉我说:&ldo;疯子,黑沙滩的疯子。&rdo;
&ldo;解放军,行行好,捎俺娘俩一截路吧……&rdo;
&ldo;不行,快让开!&rdo;老葛怒冲冲地说。
场长瞪了老葛一眼,跳下了驾驶楼,和颜悦色地说:&ldo;大嫂,上车吧。&rdo;
司机老葛不高兴地说:&ldo;到后边去,快点。&rdo;
&ldo;让她坐在驾驶楼里。&rdo;场长把女人和女孩儿让进驾驶楼,女人连声道谢。场长推上车门,自己踏着车帮,爬到车厢里。
卡车像一一匹发疯的牛犊,颠颠簸簸地向前冲去。场长坐在一个被包上,掏出一盒九分钱的&ldo;葵花&rdo;烟。我偷眼看着这个老头儿,看着他那捏着烟卷的树根般粗糙的手指。也许是我的错觉,也许是车辆的震动,我看到了那只手在微微地哆嗦。
大概豁牙司机的心火平息了吧,车子又终于平稳地前进了。路边张牙舞爪的刺槐树一排排向后倒去。车轮沙沙地摩擦着地面,发动机欢快地呜叫着,排气阀有节奏地哧哧排着气。老兵刘甲台闭着眼,脑袋摇晃着,仿佛呓语般的唱起一支调子耳熟、词儿陌生的歌子。他自称&ldo;老兵&rdo;,实际上只比我们早入伍一年,一副浪荡样子。歌声像泥鳅般地从他嘴里滑出来:
黑沙滩云满天
黑沙滩的大兵好心酸
黑沙滩的孩子没裤子穿
黑沙滩的姑娘往兵营里钻
黑沙滩啊……
黑沙滩……
这阴阳怪气的歌子使我们这些新兵都大睁开眼睛,惊愕地瞅着刘甲台那一开一合的嘴。连我这个只要有了馒头白菜就不管天塌地陷的目光短浅者,心里也泛起一阵凉气,汗毛都倒竖起来。难道我们要去的黑沙滩就是这样一个鬼地方吗?
&ldo;刘甲台,你胡唱些什么?!&rdo;场长发怒地吼了一声。
&ldo;场长,难道这不是真的吗?&rdo;刘甲台睁开眼,爱理不理地说。
&ldo;你敢扰乱军心,我崩了你!&rdo;
&ldo;场长,安稳地坐着吧,您。纸里包不住火,黑沙滩是个什么样,这些小兄弟们一到便知。&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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