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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原来中羌一带的地貌上已经开始向南部的高原过渡，因此繁茂的山林和莽莽糙原交互出现，又杂以一些水源充沛的平地。他们起初经过的那些羌族部落，由于和汉朝疆土毗邻而受到汉人的影响，虽然居穹庐蓄牛羊，也学会了耕种一些简单的农作物；而再往西走，则渐渐过渡为深山中寨落，基本靠狩猎为生。骥昆在马背上向云歌遥指了一些凿有穴屋的崖壁，却带着她匆匆而过并没有靠近。

云歌和骥昆一路西行，以天为幕，以地为席，渴了讨一碗羌人的酪浆，饿了跟羌人换一点烤肉；若是遇到前无山寨后无穹庐的情况，骥昆便拿出锅炕子就着河水或者野果果腹。骥昆原以为云歌要撑到很饿，才肯碰干硬的锅炕子。谁知他们在林地的溪水边歇脚时，云歌一边啃着干硬的饼子，一边笑盈盈地用捡来的一支细木枝，蹭上他们烧火所剩碳木的黑灰，将临时想到的菜谱写在一块帛布上，脸上没有半分苦涩。

&ldo;我以为你是个娇滴滴的汉人小姐，想不到倒有几分我们羌人女子的风骨。&rdo;骥昆不无赞许地道。

云歌不语，朝骥昆笑了笑，思绪还在她海阔天空的菜谱上。

骥昆又道，&ldo;再往前就是楼薄部落了。我说的碉楼也就快到了。&rdo;

云歌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ldo;就是你说的那个十余丈的高楼吗？怎么我从未听说过呢？&rdo;

&ldo;羌人在汉人的眼力是马背上的民族，其实我们各个部落间差异很大。楼薄是个小部落，你们汉人知道的就更少了。他们一般在山里打猎，但并不追随猎物迁徙，居住地很固定。那一带为山地，有许多石头，所以他们一直有筑石屋的传统。不过他们的石屋并不大，完全不能和你们汉人的房子相比。&rdo;

&ldo;你不是说那碉楼很高吗？&rdo;云歌不解。

&ldo;这正是它的神秘之处。楼薄人的石屋都是围着一个有大火塘的台地广场而建。这火膛中的火长年不息，是他们祭祀祖先的地方。碉楼就在那火膛的后边，是用极薄的石片垒起来的。听闻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但是他们族人都以为是羌人祖先无弋爰剑[1]留给他们的。&rdo;

&ldo;无弋爰剑？&rdo;云歌记起听娘说过这个羌人的祖先的传奇故事，&ldo;就是那个从秦厉公手里逃出来的羌人奴隶？&rdo;

&ldo;你也知道这个传说？&rdo;骥昆微微笑起来，&ldo;无弋爰剑从汉人那里逃出来，带回了耕田种地饲养家畜的技艺，可是他有没有带回建筑楼宇的技艺就不得而知了。&rdo;骥昆忽然沉了沉眸子，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ldo;我娘认为这是羌人自己的技艺，但是没有留传下来，只留了这么个建筑，让我们后世的羌人猜来猜去。&rdo;

&ldo;你娘有说原因吗？&rdo;

&ldo;没有。&rdo;

&ldo;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她？&rdo;

骥昆停了一瞬，平静道，&ldo;我娘在我还没想到这个问题之前就去了天上。&rdo;

云歌满心歉意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眉宇依然秀展，并没有忧伤或是怨气缠绕。云歌的心便也舒展了。沉默了一会儿，云歌道，&ldo;陵哥哥告诉过我，长安城里的宫殿虽然高，的确是建在夯土台上的。就算羌无弋剑带回了汉人的建筑技术，也是垒不起那么高的碉楼的。我想你娘是对的。

骥昆点了点头，又道，&ldo;听闻那个雕楼住着羌族的众神，若是能到近前绕拜三周并献以猎羊，便可使天上的亲人安息，亦可保佑在世间的亲人和爱人得想永福。你想去吗？

云歌用力点了一下头，眼睛一时越出了骥昆，好似飘向很远的地方，&ldo;我要为天上的陵哥哥祈祝安息，还有我们没能出生的……孩子……还有许姐姐，红衣，于安，橙儿……云歌的声音低下去了，停了一会儿，又努力振奋了语调道，&ldo;我还要祝福爹爹和娘亲安康快乐，还有二哥三哥，雪姐姐，小谦小淘……&rdo;云歌自己笑起来，好像觉得自己列的单子太长了。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好笑，但是前半句的忧伤还没有褪尽，笑着笑着不自觉地轻轻抽搐了一下。

骥昆看在眼中，便岔开话题，问道，&ldo;小谦和小淘是你的侄儿吗？&rdo;

&ldo;不是，不是，是两只没心没肺的雕儿。&rdo;

&ldo;那雪姐姐呢？&rdo;

&ldo;是一只白色的狼公主……&rdo;

云歌的世界真是奇妙，骥昆笑问道，&ldo;还有吗？&rdo;

&ldo;嗯，还有竹姐姐，希望奭儿也好……&rdo;云歌忽然停住了。

&ldo;没有了？&rdo;骥昆再问道，褐金色的眸子却跳动了一下。

&ldo;没有了。&rdo;云歌答道，口气很肯定。但她的小小的唇却不自觉地敛紧，那下颌也不自觉地绷成了方形，倒像是守住什么秘密一般。

骥昆什么也没说，只翻身跃上马背，道，&ldo;雅厨，我们要出发了。再不走，只怕关口就因为战事要收紧了。&rdo;

云歌把衣裙子上的饼屑抖向溪中的鱼群，又收起木枝笔和布帛，然后也翻身上了马背。

果然再往前，山路就多起来。两匹马一口气跑了百十里地，暮色普降之时，云歌和骥昆进入了一片林木繁茂的谷地。他们松了缰绳，让跑了一天的马儿在林间信步而走，月光时明时暗地在他们的身边穿梭着。

&ldo;今晚怕是要在这林中落脚了。&rdo;

&ldo;离楼薄还远吗？&rdo;

&ldo;不远了，我们先吃点东西，过一会儿就趁黑摸过去。&rdo;

&ldo;为什么要趁黑？&rdo;云歌不解。

&ldo;楼薄部落的羌人素来封闭，和其他羌人部落走动不多。而且他们大多讲羌族土语，只有少数会说汉语。我怕我们白天去反而引起他们的敌意。&rdo;骥昆仿佛回忆起什么，在马上沉默了一会儿，轻叹道，&ldo;羌人的各个部落之间从来也不团结。&rdo;

云歌见他神色有些落寞，便转而言他道，&ldo;我还奇怪这一路遇到的羌人怎么都会说汉语呢。原来也有不说的。&rdo;

骥昆道，&ldo;只有这些深山中的部落不会说汉语。边界上汉人与羌人杂居一处，还有许多羌人在你们那里做马夫邮卒。所以这些年来，靠近汉地的羌人都学会了说汉语。若不查户籍，同穿汉装，但从样貌已经很难分清汉人与羌人了。&rdo;

&ldo;怪不得你说要去范夫人城时那样轻松，你若换上汉人的衣裳，的确不难过关卡……&rdo;云歌脱口道，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破了自己心中所疑，不觉涨红了脸，讷讷道，&ldo;我是说……我是说……你就这么穿着羌衣，去匈奴地恐怕会有麻烦。&rdo;

骥昆静默了一瞬，忽然开怀笑道，&ldo;你是在担心我吗？&rdo;他侧过头来看了一眼云歌，略略沉吟了一下，神秘道，&ldo;有一条密道可以绕开你们汉人的烽燧进入匈奴之地。不过，只有我知道。&rdo;

云歌扬了扬眉峰，用手中的马鞭扫了一下坐骑，没有说话。

见云歌一幅不信的表情，骥昆又道，&ldo;真的，是一个汉人告诉我的。我曾在浩门一带救起过一个被群狼围困的汉人。他为了感谢我特意置了酒菜与我同饮，并告诉我他刚刚结束在边疆的徭役，回家之前想到羌地买一条毡毛毯带回去，谁知却碰到了狼群。&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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