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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自嘲地一笑。&ldo;我也真是瞎了眼了,我怎么一直都没看明白,原来不知不觉间,我最熟悉的少年郎,最亲近的少年郎,其实不是桂二哥,却已经是你了呢。&rdo;
&ldo;你又待我这样好,又这么热心帮忙我和二哥的婚事,我一直以为你是把我当作了亲妹妹来看待。可现在想想,又似乎不是如此,我要是有个亲妹妹,我可绝不会第一面就想着把她和别人凑成一对,这种事有违礼教,也不知多难操办,&rdo;善桐轻声说,越分析越笃定。&ldo;万一不成,彼此伤心不说,并且后果极难收拾……这个道理我从前不明白,是因为我还小,可你不可能不明白啊。含沁,你这么做,图的是什么呢?你每回在石板下摸摸索索,刻了那么个妮字,是为了什么呢?你明明能看到我来,可却并不停手,故作看不到的样子,是有意要勾引我问,勾引得我有一天弯下身来瞧吗?你把你的心意遮掩得好吗?一点都不好,我迟早有一天会明白过来的,你……&rdo;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掩藏了许久的泪意,竟一瞬间就要决堤。&ldo;你这样又吊着我,又不许我和桂二哥见面,你这样把你变成我一生里最亲密的一个同辈,你,你是想让我喜欢上你?你是怕没有了桂二哥,年纪稍长几岁,我就要守男女大防,再不能和你说话,久而久之,两个人也就渐行渐远?&rdo;
她胡乱地猜测,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这话出了口,似乎就是不证自明的答案。善桐连含沁的神色都不愿看,她顿了顿,努力维持着冷静继续问。&ldo;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你就没想过,也许我和二哥的婚事就那么顺顺当当地成就了下来,你的一番苦心终究成了空?&rdo;
她没给含沁回答的时间,就又沙哑地问,&ldo;就算是现在这样,就算我明白了你的心意,你就不怕我终究还是喜欢二哥,还是一心要嫁入桂家?&rdo;
&ldo;就算我发觉了你的心意,这才也明白我真正中意的人是你,可你想过没有。我们家如今位居二品,我娘的为人你难道不清楚,她对你喜欢不喜欢,你看不出来?你又凭什么那么肯定,我会冒着和家人闹翻的危险,一定要嫁给你,做你的娘子……&rdo;她的泪水终究盈满了眼眶。&ldo;到了那一天,我可是什么都没有了,桂含沁,就算一切成真,就算什么都依着你所能想到最好的安排来办,我真能嫁到你家,你娶到的也是个和家人决裂,一无所有的新娘子。你可得不到我爹娘的半点帮助,说不定我的陪嫁,还没有你米铺的一年出息来得多,你家里人丁稀少,没人帮扶,应当要娶个对你有用,有帮助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废人,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你、你不明白这点吗?&rdo;
在一片朦胧中,她似乎见到含沁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看着也似乎要哭了,紧紧地抿着薄唇,却依然是一语不发。善桐只好哽咽着问完了横亘心头最大的疑惑,&ldo;那,那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地安排呢,沁表哥,你……你是为了什么,费这么大的心机!&rdo;
长长的寂静,几乎将她的眼泪都要冻住,而后,她听见了桂含沁轻轻的叹息声,他倾过身来,轻柔地拭去了善桐眼里的泪水,轻而坚定地问。&ldo;你还不明白吗?杨善桐,我就是为了你啊。&rdo;
善桐再忍不住,她猛地推开了含沁,双手一叠,顿时伏在桌上,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149、无法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甚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哭,但善桐的确哭得无比伤心,似乎就连发觉自己不过是母亲心目中的一枚棋子时,她的情绪都尚且未曾到达这样濒临崩溃的高点。无数张面孔,无数个时刻在她心头胡乱转动着,一时是桂含春清朗的声音,&ldo;任谁改,我都未改。&rdo;一时又是含沁气急败坏,沉下脸来数落她的严肃面孔,桂太太、王氏、老太太、父亲……她已经全然乱了方寸,连自己都难以明白自己的心思,而含沁居然冷眼旁观,也不曾出声,也不曾按上她的肩头抚慰,要不是善桐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声在一边微然起伏,她简直都会怀疑含沁已经径自离去,将她就这样丢在了亭子里。
忽然间,她的思绪又漂浮到了从前刚回西北,刚见到桂氏兄弟的时候,善桐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怀念那个灰色的冬天,那个在她记忆之中总带了阴沉晦重,天色阴暗寒冷彻骨的冬天。其实回头这么想想,她赫然发现自己的一生竟少有开怀大笑,无忧无虑的时刻,或许太早太早,那样懵然无知的童年时代便已经褪了色,她的人生一贯如此,在那一层鲜亮的表皮之下,拥挤着无穷无尽的缺憾、昏暗、遗憾与不甘,她所要办成的每一件事,都充满了崎岖与烦难,一帆风顺的滋味,居然距离她是这般遥远。就连此时此刻,要成就自己的婚事,也似乎必须付出绝大代价,必须难比登天。
她猛地又回过神来,将破碎的理智一片片捡起,渐渐地住了泪水,掏出帕子来仔细清理着脸颊,就好像在清理着疮痍满目的内心。可泪痕重重,鼻音浓重,她才开口试着清了清嗓子,含沁便递过了自己的手帕。
&ldo;擤擤鼻子吧。&rdo;他说,语调虽然经过极力的伪装,似乎想要显得若无其事,但到底还是带了一线紧绷,一线难以确定的试探。
善桐却还是一如既往,被含沁这坦然的态度逗得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她接过帕子响亮地擤过了鼻子,又看了含沁一眼,见他已经大致回复了平静,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板板正正地盯着她瞧,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团起帕子,嗫嚅道,&ldo;洗干净了再还你。&rdo;
含沁耸了耸肩膀,似乎在说:这样小的事,你自己做主就好。而善桐深吸了一口气,又挺直了脊背,摆出了那张惯常的,无动于衷的面具。她似乎又得回了对情绪的控制权,又似乎是已经被另一个杨善桐统治,被另一个源自直觉、由本能引领的杨善桐,穿戴进了自己的躯壳里。她听见自己问,&ldo;我到底好在哪里?值得你这样来争取?&rdo;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桂含沁,就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瘦削高挑,猕猴一样灵巧而调皮的少年,似乎想要从这张脸上看出另一个桂含沁来。可不管怎么看,这都还是她熟悉的那个&lso;沁表哥&rso;,她早知道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机深沉,是个一等一的能人。她早知道他心中早有定计,为人又灵巧,一旦有机会,便绝不会让它溜走,他所想要得到的东西、的人,如果不是她杨善桐自己,就算是天边的明月,善桐都会毫不犹豫地压下重注,赌含沁一定会弄到手中。他如果想要得到&ldo;杨善桐&rdo;,那么做出这种种布置,又算得了什么呢?
含沁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ldo;若我没有这样争取,你可能中意了我吗?&rdo;
善桐略微思索,便肯定地摇了摇头。
她和含沁之间的差距,看着虽浅,但却是一条难以跨越的深沟。他是庶子承嫡,身份敏感,在族中少不了口舌是非。家事菲薄,上无长上,过门后若是含沁欺男霸女、败家嫖赌,甚至没有谁能名正言顺、耳提面命地管束得了他。再加上含沁虽然有五品世袭官身,但职官地位到现在也就是五品,有他婶母有意无意的压制,将来在官位上要想往上一步,肯定是难于登天。更别说母亲不喜含沁脾气,父亲虽然似乎欣赏含沁,但也还没有欣赏到不顾种种不利因素,硬是要把女儿许配过去的地步……善桐不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了,如果不是这样安排,如果不是含沁将自己如此密集地渗透进了自己的生活,就算可能对含沁有过浮念,这浮念也会在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中逐渐消散。没有共同的秘密,没有数不尽说不完的话题,就算是见了面,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他们的生活注定就像是泾水与渭水,就算短暂相交,也终究是泾渭分明。
而这些潜台词般的回答,她不用开口,含沁也能听得清楚明白的,他微微笑了,注视着善桐紧张地舔了舔唇瓣,低声道,&ldo;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不争取争取呢?&rdo;
善桐不知为什么,也跟着微笑起来,她也压低了声音。&ldo;那若是我最终还是愿意跟着二哥,你会怎么办?&rdo;
&ldo;我自然还帮你尽量成就好事。&rdo;含沁的呼吸声顿时尖锐了起来,他撩着眼皮细致地观察着善桐,而善桐也伴随了清晰的自觉,明白他已经将所有心思都摆在了自己的表情上,桂含沁正揣测着、猜度着她的心意,猜测着连她自己都不甚明白的心思。他的声音平滑而亲切,倒是一如既往,令善桐打从心底松弛下来,&ldo;只要你一句话,善桐,我还和以前一样帮你。&rdo;
他又略带自嘲地笑了,&ldo;不过现在二哥已经动身往京城去了,成与不成,那都看他在京城的表现,别的事,我能帮得上你的也不多啦。&rdo;
善桐不禁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否认&ldo;成与不成,都看他在京城的表现&rdo;,又似乎在否认&ldo;我能帮得上你的也不多啦&rdo;。她却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而是轻声道,&ldo;你知不知道,就是祖母那样喜欢你,都觉得我们并不相配……&rdo;
&ldo;我本来就没有多少亲戚。&rdo;含沁说,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善桐。&ldo;这些年来虽然承蒙姑婆照顾,但没有这门亲戚,我也未必就活不下去。&rdo;
&ldo;我爹娘……&rdo;善桐又轻声说,但含沁仅仅微微一笑,这个身世凄苦的小伙子,还是第一次展示出如此强大的自信,无须言语,他也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连老太太的欢心,他都没看在眼里了。二老爷虽然看重他,可给他的帮助却也不能比老太太给他的支持更多吧?至于王氏,不喜欢归不喜欢,她还能如何?
善桐顿了顿,竟是多少有些无奈地道,&ldo;就算你不在意这些,就算连一个没有娘家,不能给你带来一点帮助,只能拖累你的媳妇,你都不在意,可,你不能不在意二哥呀……亲事若成,将来在二哥跟前,你该如何自处呢?&rdo;
含沁的呼吸声顿时为之一顿。
是啊,桂含春身为含沁亲生兄弟,对含沁如何,善桐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些年来居中来回传递消息,是看在善桐的情面上,也是看在桂含春的情面上。这消息传递来传递去,两个人居然传递到一块去了,就算这是只有三人彼此知道的密事,桂含春又会有多伤心,多愤怒?这竟是赤裸裸的双重背叛,就算他能揭开这一层,日后两兄弟之间不留心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ldo;更不要说,还有含欣、含芳,他们要是知道一些蛛丝马迹,万一从此对你离心……&rdo;善桐眼底已经漾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望着含沁,几乎是好奇地问,&ldo;这些事,你都想过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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