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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厚诬他人是不道德的

我总以为学术问题看法不同，可以自由争论，但褒贬人物最好尽量客观些、公允些，特别是说到某某人造假作伪，这无异于指责人家做贼，说话总得有可靠证据。刘铨福、胡适，一个是十九世纪的人，一个去了台湾，也已作古，都不可能再以诽谤罪向法院起诉欧阳健了。但他们不可能了，我们说话就可以不负责任吗?为什么不想一想其人有无干此类勾当的可能?刘铨福不但是红学史上的功臣，也是个品格志趣都很高尚的人。虽然官至刑部郎中，却不肯与官场名利之徒同流合污，所以为官并不得意。孙诗樵《馀墨偶读》中说他&ldo;嗜金石，善画梅兰;终日温袍敝履，晏如也&rdo;。他的友人乔松年有《赠刘子重》诗，摘句云：&ldo;意中万里风云开，骅骝中道犹徘徊;侧身人海感不偶，独立一世心悠哉!学术贵厚气贵老，致远晚成不在早;况是吾侪淡富贵，龌龊科名安足道?&rdo;你觉得这样的人像不像是干卑鄙勾当的?撇开人的品德不论，刘铨福还是当时收藏古物之富&ldo;都下无比&rdo;的大收藏家，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会去造一本假书的。当代北京收藏最富的不知是不是张伯驹先生，他收藏有唐代杜牧手写的《张好好诗》真迹，这很自然。倘若有人说，这幅字是伯驹老先生为牟利而伪造的，其谁信之?胡适，大家都很熟悉。我只想提醒一句，今天已不是五十年代或红卫兵时代了，不能再把什么脏水都往胡适身上泼，应当实事求是地评论。他作为一位我国现代学术文化史上很有影响的学者，不是扣一顶&ldo;实用主义&rdo;的帽子就能一棍子打死的。从他的为人看，我以为还不至于干那种明明知道是假货而还要借此沽名钓誉的事。

与大骂刘铨福相反，欧阳健对同治年间的孙小峰（桐生）则大捧而特捧，赞他&ldo;才识卓越&rdo;，誉之为&ldo;《红楼梦》水准颇高的鉴赏者和批评家&rdo;，目的也仅仅为了对自己写文章有利。因为他像写小说那样地虚构了如下情节：&ldo;他（指刘铨福）之所以把妙复轩的评语本连同脂批本一起推荐给孙桐生，不过是希望引起孙桐生对脂本的重视，也能予以刻印，或者至少能将此本的评语一道汇编排比到刻本中去;可惜大约孙桐生并没有赏识这个出于&lso;曹雪芹亲朋好友&rso;的脂砚斋之手的&lso;最古的评本&rso;，不久又把此本退还给他了。刘铨福对于孙桐生的不赏识，颇为不平……&rdo;什么&ldo;推荐&rdo;、&ldo;希望也能予以刻印&rdo;、&ldo;将此本的评语一道汇编排比到刻本中去&rdo;、&ldo;颇为不平&rdo;云云，全属无中生有。作为推测，也根本不合情理。妙复轩评本是张新之个人的评本，又不是集评，如果把脂评也&ldo;汇编排比&rdo;进去，成个什么了呢?比如老兄有一本红学论文集要出版，有人就要求把胡适的几篇红学论文也收到老兄的集子里去，这不有点荒唐吗?孙小峰赏识不赏识甲戌本能说明什么呢?说明他&ldo;才识卓越&rdo;吗?他在此本上郑重地署上年月、名号，加盖了印章的一条眉批说：&ldo;予闻之故老云：贾政指明珠而言，雨村指高江村。盖江村未遇时，因明珠之仆以进身，旋膺奇福，擢显秩，及纳兰势败，反推井而下石焉。玩此光景，则宝玉之为容若无疑，请以质之知人论世者。&rdo;听别人说《红楼梦》是写纳兰明珠家事的，自己读过甲戌本后，便投了一张信任票。这就是所谓&ldo;才识卓越&rdo;吗?他把甲戌本中曹雪芹讥讽娇杏终于当上了雨村夫人的&ldo;偶因一着错，（脂评旁批：&lso;妙极，盖女儿原不应私顾外人之谓。&rso;）便为人上人&rdo;两句话，照程甲本文字点改成&ldo;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rdo;（从笔迹可认出是他改的），使之变成称羡语。这也算是&ldo;水准颇高&rdo;吗?还有形容黛玉的&ldo;似喜非喜含情目&rdo;一句，甲戌本原来大概因为认不清底本所写，将二&ldo;喜&rdo;字和&ldo;含情目&rdo;三字位置都空着，也是这位孙小峰照程甲本给填满的，也不顾与下文&ldo;泪光点点&rdo;是否有矛盾（列藏本此句作&ldo;似泣非泣含露目&rdo;，我以为最妥）。胡适说他&ldo;没有什么高明见解&rdo;，一点也不苛刻。满脑子贾宝玉就是纳兰容若的人，要他去赏识脂评的价值，怎么可能呢?

颠倒是非，混淆视听

前后迟早，优劣高下，有无真假，在欧阳健文章中都是颠倒了的。读他的文章，如果没有一点定力，还非被他搞得晕头转向不可。其实只是看着吓人，一经戳穿，都是些豆兵纸马。他把本子的发现年代混同产生年代，比如他要找什么脂批年代的&ldo;准确的坐标&rdo;，就说&ldo;甲辰本发现于1953年，梦稿本发现于1957年，蒙府本发现于1961年，时间比三脂中还迟，不能胜任此任&rdo;。本子本身的迟早才是重要的，发现的迟早又有什么关系呢?否则，我们岂不也该怀疑秦兵马俑和汉马王堆墓的可靠性了，因为这些也都是新中国建立后才发现的呀!他还把底本与过录本之间的联系与区别的关系搞得很混，以便使读者相信他的怪论在客观上也符合大多数红学家研究的初步结果，只是别人没有最终发现，也不敢大胆提出而已。比如他谈甲戌本说：&ldo;红学家大多不承认胡适&lso;最早古本&rso;的结论，而倾向于认为是相当晚的过录本子。&rdo;&ldo;抄本决不是什么稿本，甚至也不是接近原稿的过录本，它们只能是文化水准较低的抄手的产品。&rdo;说到所有脂本是：&ldo;大多数研究者认为，现存的脂本，都不是曹雪芹的原本，而是相当后出的过录本，并且还很难说是曹雪芹原作的直接过录本。&rdo;

这些话就算你说得全对，（其实也非真对：&ldo;相当晚&rdo;也未必晚到程甲本刊出之后;&ldo;不是接近原稿的过录本&rdo;，如何衡量接近不接近，你知道原稿是怎么样的吗?&ldo;抄手的产品&rdo;不就是&ldo;过录本&rdo;吗?）还是跟你得出的结论毫不相干。现存的脂本都是过录本，这没有错。作者的原稿和脂砚斋等人抄阅加评的原本都不存了，正因为如此，那些保存下来的过录本才有价值。胡适怎么说的且不管，多数研究者说甲戌本最早，其次是己卯、庚辰本，都是指其今已不存的底本而言的，并不是说它们过录的时间，这是两码事。甲戌本的过录时间可以迟于己卯、庚辰本，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呢?决定抄本价值的不是过录的早迟，而是：一、底本本身的价值;二、过录的质量（过录者改动多不多，抄错的程度如何）和数量（保存的回数，抄录脂评的多少）。&ldo;文化水准较低的抄手的产品&rdo;，未必都价值低，抄错较多，固然不好，少一点自作聪明的妄改，却是好的。抄错、改动，甚至像程、高那样从头到尾的整理（得失是另一回事），都与欧阳健说的存心作伪有着严格的区别。欧阳健在甲戌本中找出一个&ldo;玄&rdo;字，没有减笔省去末了一点或另写作&ldo;元&rdo;字，即没有避康熙的讳，就以为抓到了抄本出自民国的证据1。这是靠不住的。小说是通俗读物，抄本是私藏的，抄手又非饱学之士，当然不会像官场行文或公开刊本那样恭肃谨慎，留心避讳（底本上如何还不得而知）。道光年间被俄国人从我国携走的列藏本，据文章介绍，原收藏者还在修补装订时，将乾隆《御制诗》拆开反折起来，作了这部&ldo;淫书&rdo;的页间衬纸，这岂非比未避&ldo;玄&rdo;字更大逆不道?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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