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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七杳冥冥兮4（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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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我哑着嗓子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玉琅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搀着我，往屋里一步一步的挪。我突然恼怒起来，一把甩开她，大声质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玉琅的身体正在虚弱，哪里禁得起我大力的推搡，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我心里后悔便又去扶，然后就在腊月的寒风里，听到她低低的念诵。

时光仿佛静止，一切都被定格，只有傅玉琅手上的信笺子飘飘飒飒，纸上的字初时模糊，后来愈渐清晰，那一手飘逸的灵飞体，世间没有第二个人写得出。

这是傅玉笙写给我们的信。

傅玉琅的声音遥远的像是从天边传来，然而一字一句却清晰可辨。她说：“少受父训，长荷国恩，以身殉国，无愧忠贞。”

我没有扶起傅玉琅，手掌却在她的手腕上慢慢加力，半晌突然轻笑出声。

哈！好一个以身殉国！好一个无愧忠贞！这世间的好男儿，原本该是立命生民、为国死忠，那些旧小说里的忠肝义胆，原来是有人继承、有人发扬，即使身碎无骨，尸供蛆蚁，也不改痴愚念头。我方砚清能结交这样的朋友，当属三生有幸。

但我想多问一句，就一句，你明知道这是一条死路，当你有了未婚的妻子，怎么还能够心无旁骛？你这样慨然赴死，对那个一心一意为着你的女子，可有半分公平？

她不过是同世间所有的女子一样，盼一人心，守不相离，这本该是你们新婚燕尔的时期！

你突然走了，她如何过？

惟勤出得屋来，沉默的掰开我的手，沉默的扶起傅玉琅，朔朔寒风中，三人却唯有相顾无言。惟勤或许是看到了傅玉琅手上的帕子，也或许是听到了我们的争吵，然而他只是沉默着，沉默着把傅玉琅送回房，沉默着把行李归置到廊下，沉默着，来陪我。

寒风几近刁钻的吹过来，吹得老槐树的叶子“哗啦啦”直响，有个别立场不稳的，便随风落下来，一道灌进人的衣服里，游走在肌理与外袍之间。一张报纸被风吹到脚下，我们迟疑了一下，终是俯身拾起来。

那是许久以前的一张旧报纸了，大约被傅玉笙垫过，上头还有碗口大小的印子，淡淡茶渍，勾勒出一个微凸的轮廓。

惟勤腾出一只手来，仿佛梦呓般轻轻摩挲的旧报，我凝神看去，只见那方块之地写的是一篇评论：有倡言厉行司法者，人必笑之，因司法权弱为人所轻视，武人跋扈，辄视司法为赘毓，偶不如其意，则引而致军法范围，法吏因恋其位，亦不敢与之争，争者亦遭不测之险。

河流的水逆流而上；落叶飞起回到树干，聚成了郁郁葱葱的模样；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鸟雀倒退着飞回巢穴，天地重归寂然景象。我重又站在豆城城西的傅家宅院里，看到傅玉笙与何思泽相对而坐，正在就民国军权是否对司法权过度干涉互不相让。

那时节我还不知道，就是这样一篇评论性质的报道，也足以被恶意化为凶器，断了人的生。

可笑这是欲加之罪，可恨这是欲加之罪。可怜的，却是这个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世。

有水滴落在报上，湮湿了字迹，须臾又是一滴，那字迹便愈渐模糊。然而这时节虽则黑云漫卷，却并不曾有一滴雨落下。惟勤掩饰的折起报纸，将报纸递给了我。

我接过报纸，看着他的面庞，一向云淡风轻的脸上，写着罪孽深重。虽则郑有为有言是我们先拍电报他后动杀心，但我知道，这不过是他的一个托词罢了。至于惟勤，无论是对我二姐、还是对傅玉笙，前前后后他都尽了全力，有这般结果，大概只能归结于命数。

我们沉默的走进傅玉笙的屋，去收拾他的遗物，果然在五斗橱的第二层，找到了他留给二姐的柑橘，一个个红彤似蜡、透亮如灯，我想到他给二姐剥橘子的样子，不由得眼睛一酸。

二姐尚未醒转，惟勤便雇了一辆轿车来，我们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把二姐抱上车，转身却见傅玉琅向着西面痴痴眺望，那正是傅玉笙行刑之地的方向，不由得心里“咯噔”一声。眼见得天际低压的灰云层层叠叠，沉甸甸的好似一场灭顶之灾，然而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终究也只会降下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车站送别，自然凄凄，惟勤道：“那院子，我会留着的，若是日后……你二姐愿意，也可以时常来看一看。”说着将一把钥匙交给了我。

我接过来，铁质的钥匙导热很好，上面还有惟勤掌心的温度。这宅子曾经是二姐和傅玉笙的新房，其中装饰布置无一不是按照二姐的喜好，自然牵动二姐心弦。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我们尚且不忍卒视，又何况是二姐呢？

但任是谁，也不会赞同将它转手出让的罢。

我默默将钥匙放进怀里，踌躇了一会儿，终是对惟勤道：“我们此次来，是瞒着家里得，大姐那边，你且帮我兜着吧。”

惟勤看着我，目光深沉：“能瞒得过么？”

我苦笑道：“能瞒多久算多久罢。”

这时车站一声长鸣，是火车即将发车的信号，惟勤忽然过来抱了抱我，在我耳边恶狠狠道：“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秋后算账多的是手段。”

我动了动唇，终于没将心底的丧气话说出口，犹豫了一会，抬起手来在他后背拍了一拍，道：“到了南京，照顾好自己，我会去南京看你。”

惟勤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车里的二姐，我转头看去，二姐靠在傅玉琅的怀里，脸上是沉沉倦意，傅玉琅不时地用帕子在她面颊上轻轻擦拭。我知道惟勤的担心，二姐的状态实在太过糟糕。料想这样子回去，便是大罗神仙也是瞒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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